我的第一个家，是随着爸爸妈妈搬迁的家，亦是我当人子的家。
每次到了这个家，囘我东阁楼，着我旧时衫，又恢复了往日的身份。“爸爸爸爸，妈妈妈！”有事没事大叫一通，万分享受，珍惜我这层身份。
至于对房子的印象，最深刻的莫过于在那儿出世，长大出嫁的老家房子。一直到如今，它还常在我梦中出现。
我那老家是在一条不太长的街道上，左右两旁各有不到八闲的房子，是荷兰时期的建筑。每闲格式差不多，大门在只有五层的石阶梯上，两傍各有道石扶手，窗子都是大大的。家门口有个大草坪，种了竹子当篱笆，正中种了棵不知名的植物，它有一节节如甘蔗却更粗的树干，上有绿黄红三色。靠左窗外有株夹竹桃，草坪右方是一株大芒果树。
屋子前面有每户相连的大草坪，是整条街小孩的天堂。黄昏太阳下山，每家都吐出了几个小孩，我们大家在草坪上集齐了一块玩捉迷藏，踩单车。男的还踢球，放风筝……玩至天快黑了，每家大人都跑出来，叫着自家孩子的小名，“囘来吃饭了！”总是玩不够的我们，囘来后，在妈妈“洗手洗脚吃饭”的叫声中，不太情愿的洗着被蚊子叮了好几处又红又痒的手脚，一边儿还和姐姐叽叽咕咕没完没了的讲着话。上了餐桌，一家人开始吃晚饭。
晚上，有时会和妈妈姐姐一起坐在大门的石阶上乘凉，或等爸爸。我们会看星星，听妈妈讲故事。有囘，就这麽坐着时，让家里急着外出的大黄狗一冲，把还是小不点儿的我撞得滚下了石阶，跌破了前额，巧不巧，那时额上正长了一粒疮，从此留下了一个疤痕。
每天放学囘家，吃完午饭，我们小孩都得睡午觉，醒后（或者假睡一下），常爱一个人悄悄开了前门溜到草坪，静静地看着那芒果树身流出金红色的液汁凝固成一块块的树脂，研究着到底是不是如邻家小孩说的“鬼血”。
或则拔了根狗尾草，放进了地上的蚂蚁洞，耐心的钓了只黑蚂蚁上来，可以放入火柴盒养着。闲时看牠如何挥舞着一对钳子，怎麽走路，细数牠几只脚。再不然，我就去采那种红红的小花，拉出花中细细的花芯，把自己当着只蜜蜂，吸取末端那一小滴甜甜的花蜜。
常在这时分，那十六号家的阿荣大哥哥才放学囘家，他一下校车，远远见到我，亲切地高声叫着我的小名，我也很高兴地向他招招手，可一边儿担心爸爸妈妈家人会因他的呼叫发现我溜了出来。
家中的院子，让爱花的爸爸种了好多花。而每天浇花的任务让爸点中了五个孩子的老二——我！从而认识了那些含笑花、珊瑚花、鹰爪花、龙吐珠、蜻蜓花、茉莉花、金银花及各种兰花，还有仙人掌葫芦瓜等等。
每个下午，我有时提了桶水，再用个小桶取桶里的水，一盆盆地浇着花。有时却拉了长长的橡皮水管，套好在水龙头，开了水，控制着管口，让水一下变成了扁扁的一片水帘，一下是直直的水柱，边玩边浇花。也曾偷懒，没浇完就溜去玩。挨骂时，很不服气的在心里说，怎麽不叫姐姐弟弟，老是我一人浇？不过，现想起来，姐姐弟弟有时也会帮忙的，那是在他们少了我入“盟”玩不了游戏时。
在爸爸妈妈房间窗口下，爸爸养了一池的鱼。其中有大大只胖胖的，身上有红蓝金黄色的金鱼；也有小剑鱼，红鱼等。池面上铺满了莲花叶子，不时常有朵朵白色的莲花在绽放。我看着那群游来游去的鱼儿，忍不住伸手下去抓。灵敏的剑鱼让人老抓不到就越想抓。一下就抓到的总是笨拙的大金鱼。心中很奇怪，我每囘都是乘着没人看到时候在玩鱼，可爸爸囘来就会发觉。后来才知道，自己这麽一搅，把池底泥都搅上来了，水是浊浊的，莲叶也翻身了，任谁都知道鱼池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。就我还以爲神不知鬼不觉。
屋子的后院，还种了甘蔗，波萝蜜，木瓜，香蕉，石榴等果树。也养了鸽子，和那一见爸爸就会把尾巴展开，咕咕咕咕叫身上是灰带黑色的鸟；猫爸爸妈妈带着的猫儿猫女，见人来老把自己当石块的大乌龟，链着和不用链的狗狗们。
到爸爸妈妈失业后，房子旧了久没保养，渐渐显出老态。墻上油漆斑落，露出了往年漆上的顔色。我老爱用手去剥，让它成为各种很艺术的形状图案（这当然要挨骂的）。天花板上因屋瓦裂了，雨水从那儿钻入，一下雨，就得用大盆小桶来盛雨水。一夜听着“大珠小珠”落一盆之声。那种花的院子，也用来养鸡，我们享有拾蛋的乐趣亦包容了鸡场的“味道”。
那时局势也不好了，草坪常吸引了附近河边的印尼小孩来踢球，閙得大家鸡犬不宁。邻居们只好各自用鉄丝网，木桩把自家草坪围起来。我们也长大了，不再乱奔乱跳。不久对面的邻居搬走伙伴们都散了，新买主建起了高楼店屋。
我出嫁不久，爸爸妈妈也搬走了。当老家被房东拆除重建之际，我常会特地走过，眼看着屋顶拆了，墻被打碎了，房间客厅整栋建筑物被夷爲平地，老房子没了！
而2002年元月，我的这第一个家。已随着妈妈永远从人间消失，从此我已没了在敲门时可大喊：“妈妈开门！”一进门又恢复我当孩子身份的那个家了。
摘自《迟来的春天》
作者：阿 理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