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时,“穿双新鞋过新年。”是我们乡里孩子最强烈的愿望。
然而,在那“衣不蔽体,食不果腹”的年代,我们要想穿新鞋过新年,母亲需要一年的辛勤劳作,才能如愿以偿。
记忆中,全家人穿的布鞋,都是母亲“包揽”的。除了吃喝拉撒,母亲睁开眼就没停歇过。白天与父亲在外忙碌,晚上扒完几口饭后,切猪草,煮猪食,浆洗缝补。夜深了,我们都睡了,万家灯火也熄了,母亲却端出她的“聚宝箱”,还有旧布料,在煤油灯下,认真细致地做她引以为傲的布鞋。
母亲虽没读过什么书,但她心灵手巧脑子灵活,所以,她做鞋不是“照葫芦画瓢”,而是适时变通,灵活机变,用她自己的话就是“做鞋没样,边做边像”。只要看一眼人的身高,脚的胖瘦,母亲便知道脚的鞋码。
纳鞋,看起来简单,其实挺复杂的。那时家里贫穷,根本没钱买布料,母亲就把家里的旧衣旧裤和碎布,利用起来。母亲看天行事,如果夜晚满天星星,明天就是晴空万里。第二天母亲便早早起床,用面粉熬出一小锅糨糊,把碎布料和旧衣旧裤一层一层地用糨糊,糊在案板上,糊七至八层,然后放在门前禾坪的太阳下晒干。
最难做的是纳鞋底。厚厚的鞋底需要顶针才能穿透,且针针都要将线绳拉紧勒结实,直到鞋底上拉出一个个小窝。所以母亲的手经常会被勒得红肿;有时候母亲也会打盹儿,顶针一滑,针就扎在手指上,鲜血流出,母亲用嘴吮吸一下或从头上挠下头屑灰,涂出血处,继续穿针引线,硬生生地把痛苦与疲惫嚼碎,咽进肚里。
墙是土砖,一盏煤油灯放在床头墙洞中,灯火悠悠晃晃,昏昏暗暗。母亲的视力似乎特别好,好像能穿过黑夜。母亲手中长长的针线,时高时低,时快时慢,动作优美,睡在母亲身旁的我常偷看。为了让走针更顺畅、动作更快,母亲时不时把针插进头发中揉搓一下。昏暗灯光下,滋滋的针线声,让寂静的夜变得生动起来。
不知事的我,认为母亲深更半夜不睡觉,每晚却穿针引线是为着好玩的。有次趁母亲不在家,我也偷偷学着母亲的样,拿起针线忙碌起来,哪知鞋底硬如铁板,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,任凭我把针使劲地插,它巍然不动。不但没穿过一针,反而把手渗出血,不得不放下针线,忍着痛苦,又学着母亲的样,在头上抓几下,把头屑灰涂出血处,止住了血。
母亲鞋底做好后,接着做鞋面、上鞋。做鞋面虽然轻松了些,但这是细致活、技术活。母亲为了鞋的美观,便想方设法做多种多样的款式,目的让我们穿得开心。因为是布鞋,穿在脚上会慢慢变大,所以新布鞋会有点紧脚,母亲常会在新鞋里塞进几个木楦头,新布鞋被楦上两天后,就会变得合脚了。
到了腊月中旬,母亲常为左邻右舍的孩子做鞋。她说,做人要懂礼节,平时得到他们的帮衬,都没表示感谢,年底送双新鞋给他们的孩子,才是最好的回报。当乡亲们及他们的孩子接到母亲送来的新布鞋,乡亲们握着母亲的手,你推我让,彼此乐呵呵,孩子爱不释手,齐夸母亲“真好”,演奏着邻里乡亲的真诚与厚道。
那时候家里贫穷,每到年底,我们虽然不可能人人都有新衣新裤穿,但我们一定会有一双新布鞋。每到大年初一早上,我们的床前,都会放着一双新布鞋,那是母亲用无数个夜晚换来的。新年穿新布鞋,我们欣喜万分,牛气冲天,甭提有多高兴和幸福。
转眼间,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城市乡村,大街小巷,“鞋店”遍地开花,鞋的种类和款式几百种,既实惠又轻便舒适美观大方。母亲已八十多岁了,老花眼了,手也没力气做布鞋了,但有时也拿针线缝缝补补。
如今,妻子经营着“北京布鞋”好几年了,轻便、耐穿又不臭脚的北京布鞋,深受人们喜爱。牛年,我们全家又穿上了新布鞋过新年。但儿时的“新年穿布鞋,红红火火过新年”的场景,它从此将隐藏在我的记忆深处,难已忘却。
作者:贺楚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