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时的冬天,出奇地冷。大山是冰雪的世界,山谷是幽深的冰窖,我们是挣扎在窖底的小鱼,冷得呼吸都有困难。
那时,我没有皮棉帽,没有保暖内衣,没有厚手套,山谷里唿哨的风刺剐我的耳朵、手掌、脚背。我的耳朵厚实了,脸蛋青紫了,手脚背成馒头了,指头成胡萝卜了。冻疮如期而至。皮肤下有硬块鼓起了包,奇痒如小虫钻进了骨头,用手挠,用嘴咬,用脚蹭,包越大越亮,“啪”,裂开一个口子,流出脓血,掉着血痂,钻心般地疼。这冻疮仿佛在我身上扎下了根,年年冬天都发芽、生长。
母亲疼在心口,她不要我受伤痛,她要打败冻疮,剜去冻疮的“根”。
家里养两只“自留羊”。夏初,剪了羊毛,大部分卖了,换成了家里的油、盐、酱、醋和我的学费,母亲留下一些。耕种歇息时,母亲捻转线陀纺线;深夜煤油灯下,母亲给我编织毛袜、毛手套。但母亲编织的这些“武装”,却未能抵挡住冻疮对我的进攻。
听说用牛粪敷,能治冻疮。晚饭后,母亲让我做作业,她裹紧衣服出门了。暮色昏暗,厉风啸叫,冰粒打面。“咯吱、咯吱”,母亲踏着厚厚的积雪行走在山坡上,她弓身寻找牛粪。牛粪是地里的肥料,捡牛粪能折算工分,山坡上的牛粪很少。母亲走很长的路,才捡来两三坨。母亲哈着气回来,额头、眉毛结上了冰霜。母亲把牛粪放在铁炉上,“滋滋”,牛粪呻吟着冒出白汽,屋子里充斥尿臊味。母亲拿起湿热的牛粪用手试试,摁到我手背、脚背、脸上的冻疮处,温乎乎的烫热渗到骨头里,舒坦熨帖。每晚,母亲给我敷半宿,但这个办法收效甚微。
母亲从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那儿讨来一个土方。她把姜片、干辣椒放到锅中,“咕咚咚”熬水。水呈褐红色,水放温热,母亲让我洗手、洗脚。我疼得呲牙裂嘴,母亲鼓励我:“长痛不如短痛,男子汉要忍住。”母亲要“以毒攻毒”灭掉冻疮,但这办法太疼,我受不了。
母亲又打听到萝卜渣效果好,她把萝卜切成碎沫,放到锅里煮,打捞出萝卜渣,包在纱布里,热敷到冻疮处;母亲找来独头紫皮大蒜,捣烂成蒜泥,用醋调和,涂抹到冻疮处……
母亲用尽了办法,也没剜去扎根在我身上的冻疮。但母亲与冻疮旷日持久的战斗,却永远烙进我的记忆。以致现在回想起来,冻疮的痛感早就消逝,但母亲的温暖却长留心间。
作者:蔡永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