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May 16, 20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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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使之城

老邢准时在午夜十二点钟醒来,跟太太换班。这个习惯他坚持了二十年。
蹑手蹑脚地走进女儿的房间。太太斜靠在女儿床边的沙发上,头发凌乱,半闭着眼睛。老邢轻拍太太的手,示意她离开。太太悠悠喘一口气,踉踉跄跄走出房间。
女儿安琪儿(angel)似睡非睡,嘴角时而浮起笑意,时而痛苦地抽搐。也许她在梦中又经历了一遍短暂而痛苦的人生。
圣经典故“天使报喜”说:一位天使告知圣母玛丽亚她将生下上帝之子耶稣。
太太常说,怀上安琪儿的那段时间,也有如斯的梦境。那是东方的一片五彩云霞,放射耀眼的光芒,一个样貌清晰的女孩向她招手。父精母血结合的刹那,她就被赋予了神识,焦急地盼望着十月分娩。从此,屋内屋外到处姹紫嫣红,花团锦簇。
“隆隆隆”,漆黑的夜空打起几抹闪电。干旱的冬季,要下雨了。
老邢刚刚从梦中醒来,大脑依旧混沌。他给自己沏了杯热茶,抬头看一眼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。那是二十年前安琪儿一岁生日时全家特意到studio照的。那时,她活泼健康。
“嘟嘟”,微信群“北京爷们儿”里的“胡同串子”正在发信息。老哥们约定俗成,谁起夜都要顺手往群里发点东西,陪老邢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,这是大家的情谊。
1977年冬天,自己参加了十年动乱后第一届高考,从570万考生中脱颖而出,成为第一批大学生。毕业后,国家分配进入部委工作,1989年底来澳洲公派留学。自己人生的前三十年,是顺畅的三十年,辉煌的三十年,羡煞旁人的三十年。
安琪儿嗓子眼儿“咕噜”了几声,这是她要吃宵夜的信号。老邢赶忙拿起一瓶营养液,连接好她胸前的外露插管,慢慢地导入。营养液缓缓地进入安琪儿的胃管,维持着她脆弱的生命。
吃完宵夜,安琪儿依旧一动不动,眼球在眼眶里转了转。老邢坐下来,继续回忆着来澳后的人生后三十年。
因为鄙视谎言,不愿为了永居身份而申请难民,他一家的申请拖到1997年。那时,留学生们抓住一切机会到移民局、移民部长办公室、社团集会的现场去请愿,希望博得同情。
澳洲政府和社会以宽怀的胸襟,全数接纳了他们。唯独老邢接到了一封拒签信,理由是安琪儿患有先天性的癫痫,而且已经发病,如果被批准留下来,到她十八岁,纳税人将会支付80万澳币医疗费,对于全社会是巨大的负担。接到拒签信,全家五雷轰顶,如世界末日。
太太怀孕期间,按照惯例,已经做了抽羊水的检查,大夫说胎儿一切正常。安琪儿出生后一年左右,忽然癫痫症发作。医生解释说是15号染色体的基因有丢失缺陷,机率十几万分之一。更可怕的是在治疗过程中,因为注射药物过量,导致安琪儿昏迷一周。醒来时,脑部受损,已然无法恢复。她的智力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,失去了成长的空间。
老邢不死心,写信给当时的移民部长鲁多克,请求复议。移民部长动用特批的权利,准许他们一家留在澳洲,以国家的名义,负担起照料安琪儿的工作,理由是—她出生在澳洲!
福利部、医院、社工,一切可利用的资源,维持了安琪儿的生命,直到今晚。
老邢端详着女儿的脸,她脸上不时出现着阴晴变化。那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人生吧!
佛说:孩子和父母的缘分是报恩、报怨、讨债、还债,世人能做的只是把孽缘转变为法缘。老邢和太太问心无愧。这二十年,呵护着安琪儿身体的成长,尽心竭力。他们的愿望,就是让拥有一岁智力的女儿明白,这一生,在父母手中,她不会有任何闪失。
雷电过后,大雨倾盆。“嘎啦啦”车库大门自动打开,车灯穿透密急的夜雨和漆黑的夜色,儿子回来了。老邢心中一阵愧疚。自从女儿癫痫发作,两口子把所有的时间精力给了女儿,儿子完全凭借一己之力考上大学,成为了医生。因为他曾经发誓,要治愈妹妹,让她像所有的孩子一样,站起来奔跑,坐在温暖的课堂里微笑。
他刚刚下班,进门检查妹妹的呼吸、脉搏,和父亲打了招呼,便一头倒在床上睡去。明早,他还要回到医院,救助和妹妹一样的病患。
老邢看了几页书,回复几条老朋友问候的信息,这是他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。
黑夜转瞬即逝,如同过去的二十年。
雨声渐弱,晨光从东方冉冉升起。这是老邢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。儿子要起床上班,太太会来换班,给安琪儿梳洗打扮,娘俩吃早点,自己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。

作者:悉尼 梁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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