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棵许愿树,挂满了红色长布条,远看像燃烧着一树的火焰。
什么时候,再牵着她的手来这许愿村的许愿树下许愿?
许先生与老伴相约,来到此村许愿树下许愿,虽然彼此只是默默地念念有词,但许愿内容相同,希望跨过两年的疫情早日结束,脱下口罩,恢复出行。
也许,来此是最后一次?怎么一转眼间,已失去老伴的影踪?老许有点慌。
他顾不上郊野的鲜绿气息了,排开潮水般的人流,匆匆赶到车站上车,车很快就开了。乘客看他似乎不太老,没让座。
回家,他站在房外,从房门缝看老伴,发现她似乎刚醒来,心中疑惑顿生,明明今早一起出门,难道她不舒服偷溜回家?也怀疑自己近来健忘症日益严重,也许是多日前的事了,今早只是他一人上路?一路上遇见的朋友,不都是在请他一路走好吗?
他没出声,静静地看她起床,又静静地看着她吃她最喜欢的鸡蛋加小面包早餐,看样子吃得很香很满意,要不然怎么满脸微笑又点头呢?接着看她将咖啡咿几口,放下,也许还太烫吧?她继续看最早的电视新闻。过了约半个钟头,才又继续喝,一杯咖啡就慢慢喝完了。
接着看到她进房,站在镜子前敷上薄粉,换了一身运动装,将头发束成短短的马尾,穿上蓝色底粉红花纹运动鞋,走到客厅,戴上早就准备好的白色口罩,还有那顶蓝色白边鸭舌帽,开了门。
她一直没留意到他在屋内的行踪。也难怪,他将脚步放得那么轻,老屋子那么空旷;进电梯的约有五六个人,他进了另一部,她当然无法发觉。
附近的林中小径,晨运的人不少,有的戴口罩,有的将口罩拉到下巴,有的警惕性很高,运动到一半,坐在树下木长椅上才脱下口罩,透透气。他与老伴保持一段距离,她也浑然不觉。从背影看,快六十的老伴身材虽微胖,但没有一块赘肉。朋友们都问,仿佛冻龄的他们,究竟有什么秘籍?
他站在一棵大树下,看着老伴做肢体运动,差不多一个钟头过去了。
他回想昔日好后悔啊,他一直懒得动,看,她是多么健康啊。
太阳光强烈起来,晨运的人陆续散去。他看到山下有一群大妈还在打太极拳,同一层楼的两个大叔也参加,每次上下楼,总会在电梯内打个面照。
老伴又小跑了一段路,不时在半途停下踢腿甩拳揉腰,坐在树下喝水,看看表,起身,依照刚才的来路走下去了。
他紧跟着,快中午了,看来是要去快餐厅买午餐吧。
她看到她买了一份午餐走回家,他的泪不知怎地流了下来。
这一次他没入屋,怕她发觉,反正她一切没事他就安心了。
门没关紧,他站在门缝外,看她慢慢吃了半盒饭,之后动作缓慢地开始准备祭品。蓦然抬头,老许看到墙上的日期:今天正是清明节。
依然紧随着她出门,她始终没发觉。她坐在大巴士尾座,他戴了一顶牛仔帽坐在上层。心想,看她年来一切都安好,没啥好牵挂的了。
想到那一次的许愿,他长长叹了声,可惜了,没能再一起去。
微风细雨斜斜来,天气阴凉销人魂。一路上见到的都是伤心人。
墓地到了。半年前,疫情基本已灭,戴口罩者不多矣,来扫墓者倍增。眼前芳草姜萋,乌云压山,景色黯淡,想到了昔日种种,万分感触袭上心头。
这儿都埋着被瘟疫感染而逝世的无辜人儿,虽都火化了,有关家人却都希望他们靠山面海,每晚可以听着富有节奏的涛声入眠,所以还是择地给了他们永恒安静的小筑。
他看到老伴走到一个弧形小墓前,将祭品在一张小遗像前摆好,点香火,焚冥镪。
老许看那遗像,吃了一惊,那不就是自己吗?才记起他躺在这里已七八个月了。他想到最后与老伴的许愿,竟没有如愿,他还是在疫情的黎明前死去,丢下一个她,禁不住老泪纵横。
老许,你就安心去吧,我知道你常来探我,今天又来了,我一切都安好啊。
老伴边说边竖起耳朵,听到风动树叶的声音,她仿佛听到老许在远处的一声叹息。
那棵许愿树,挂满了红色长布条,远看像燃烧着一树的火焰。
何时,再牵着她的手来许愿树下许愿呢?
作者:中国香港 东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