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种悔,抹不去,洗不掉,如胶似漆,时刻缠身,历久不没。
我小时的侨居地,有一少数民族,他们居于比较偏远的丘陵地,居住的房屋是用四桩粗木柱支撑的高脚屋,屋顶盖以茅草,屋下则饲养耕牛,羊及鸡等。他们以务农为生,与外界较少来往。
每逢集市,他们会把农产品,竹编的箩子、席子等带到市集换些日常食用的糖、盐或用粘土烧制的碗,碟等一类陶器皿,盛水用的宽口大肚罐是他们主要的财产,因为要用许多农产品才能换取的。
他们个性纯朴,生活简单,男女均无穿上衣,坦胸露背,下身只围一条花沙龙。女人颈上戴着白花花的银制项鍊,少女的脚踝则穿戴着银制的脚铃,表示尚未出嫁,走起路来发出叮叮,叮叮清脆而有节奏的铃声,悦耳动听,这是他们祖先千百年来遗留下的风俗。
他们家住处的对面,有一座大山,山脚下有一泉眼,清亮透澈的泉水像翻滚的大水泡咕噜咕噜的涌出水面,继而潺潺的流向满布白色卵形小石的小溪。小溪上游的泉水,专供村民作饮用及煮食之食水,中游供男人洗身洁体,下游则供妇女洗澡或洗涤沙龙、农具等。
每天早晨,便有三、五个小姑娘,头顶着陶制的宽口大肚水罐到上游泉水口取水 。别看她们年青个子窈窕,装满清水的沉重大肚罐,她们轻轻的在地上一蹲,双手用力一托,轻而易举的顶在头顶上,然后悠悠然的随着钉钉的脚铃声,双手摇摆着顶回家。
清晨,我和几个顽童翻越山丘,来到他们住处的小溪旁,目的是用丫叉弹弓射鸟作乐。忽然叮叮的铃声吸引了我们,望过去,三五个小姑娘赤着上身,那宽口大肚陶罐安稳的粘在她们的头顶上,虽不用手扶,清水时不时随着姑娘摆动的身躯从罐口溅出罐外,在微风的吹拂下,形成一串串的水珠,晨光熹微,映照出变幻的彩虹,令人陶醉,煞是好看。
这情景,加上那些小姑娘轻挑带蔑视的眼光,令我心生妒忌,特别是那大肚罐对我来说,有无比的吸引力,非取得不可。
我从胸口口袋里掏出大小、重量最适用的小石,用尽全力,拉紧Y叉弹弓,描向大肚罐中央射出去。
只听“嘭”的一声巨响,水罐爆破了,水伴着碎罐片唏唏啦啦的泻到地上。
只见那顶水罐姑娘,张开大口,睁大眼睛,也没叫喊,只用双手紧抱着湿透的头,一点都不动,呆如木鸡。
不久,我听到大声且可怕的尖叫声.:“我给雷击中了!我给雷击中了”叫声令人手骨悚然,心惊魂散。
小姑娘惊慌失措,脸青唇白,蹲在湿地上掩脸嚎哭,从她背上还清楚看到几条被瓦片割破的血迹,这一情景,历历在目。
我看了不知所措,双脚一软,缓缓的跪在地上,心如刀割,双手颤抖,迟迟站不起身来,几个随我的顽童把我扶起,蹒跚的走回家。
我把心爱的丫叉弹弓随手丢掉,望也不望就走了。
时至今日,每每被想起那被雷击中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?破了个贵价大肚陶罐,小姑娘回家后是否被鞭打?没了陶罐的她还会顶罐取水吗?
我懵然。
作者:中国香港 立伟